控辞：告辞，推辞。 [34]讹：谣言，谎言。副：相称，符合。
作品原文
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 顷待罪师中，每接音徽，嘉壮志，又未尝不叹以将军之材武，所向无前，而掎角无人，卒致一篑遗恨。今凶焰复张，堕坏名城，不下十数，飞扬跋扈，益非昔比。虽然，天厚其毒，于斯极矣。非常之功，必待非常之人，一时阃外士锐马腾有如将军者乎？忠义威略有如将军者乎？久于行阵，熟悉情状，有如将军者乎？然则今日所称为熊罴不二心者，舍将军其谁？老夫曩者仓卒拜命，固以主忧臣辱，金革之义，不敢控辞。亦缘与将军知契素深，相须如左右手，倘得凭先声，歼渠俘馘，实千载一时。不谓六年患难，病疢已笃，更遭家变，痛毁之过，遂致癃废。爱以采薪之忧，未毕尽瘁。顾念高厚，未由报塞，惟愿将军贾其余勇，灭此朝食，是则十五年旧部所以不忘老夫，而老夫借手以答万一，犹之其身耳矣。勉旃勉旃。乡土丧乱，已无宁宇，阖门百口，将寄白下。喘息未苏，风鹤频警，相传谓将本驻节江州，且扬帆而前。老夫以为必不然，即陪京卿大夫亦共信之。而无如市井仓皇，讹以滋讹，几于三人成虎。夫江州，三楚要害、麾下汛防之冲也。郧、襄不戒，贼势鸱张，时有未利。或需左次以骄之，储威夙饱，殚图收夏，在将军必有确画。过此一步，便非分壤，冒嫌涉疑，义何居焉。若云部曲就粮，非出本愿，则尤不可。朝廷所以重将军者，以能节制经纬，危不异于安也；荆土千里，自可具食，岂谓小饥动至同诸军士仓皇耶？甚则无识之人，料麾下自率前驱，伴送室帑。“匈奴未来，何以家为！”生平审处，岂后嫖姚！或者以垂白在堂，此自纲纪奉移内郡，何必又旌聿来相宅。况陪京高皇帝弓剑所藏，禁地肃清，将军疆场师武，未取进止，讵宜展觐？语云“流言止于智者”，若将军今日之事，其为流言，又不待智者而决之矣。惟是老夫与将军，义则故人，情实一家。每闻将军奏凯献捷，报效朝廷，则喜动颜色，倾耳而听，引席而前，惟恐其言之尽也。或功高而不见谅，道路之中，发为无稽，则辄掩耳而走，避席而去，蹙乎其不愿闻也。顷者浪语，最堪骇异，虽知其妄，必以相告。将军十年建竖，中外倚赖，所当矜重，以副人望。郭汾阳功盖天下。势极一时，而国体所关，呼之未尝不来，遣之未尝不去，当其去来，若不自知其大将也。同时临淮，亦与齐名，其后势位之际，稍不能忘，偃蹇蹉骎，乃至偏较不复禀承。此无他，功名愈盛，责备愈深。善处形迹，昭白宜早。惟三思留意焉。不宣。
作品注释
司徒公：侯方域父亲侯恂曾任户部尚书，清代俗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徒。宁南侯：指左良玉。待罪：等待治罪。谦辞。公元1642年（崇祯十五年），李自成军围攻开封时，明政权因侯恂对左良玉有恩，起用侯恂，督左良玉等七师援救开封。不久朝廷有变，不让他赴左良玉等师。在此信之后不久侯恂下狱。音徽：乐器，音声，比喻音讯，言论。掎（jǐ）角：捕兽时拉住脚叫掎，抓住角称角。后喻夹击敌人。一篑（kuì）：一筐土。篑，盛土的竹器。成语有“为山九仞，功亏一篑”，喻功业因只差最后一步而未实现。凶焰：指李自成起义军的攻势。以下一层文字都是对起义军的看法，反映了作者的封建正统立场。毒：罪恶，祸害。阃（kǔn）外：郭门之外。指在城外执行军事任务，亦称负有重大军任的人。威略：威武有谋略。行阵：行伍，队伍。熊罴（pí）：熊、罴都是猛兽，喻勇猛武士。不二心：一心，喻忠诚。《尚书·康王之诰》：“亦有熊罴之士，不二心之臣。”老夫：侯恂自称。曩（nǎng）：以往，从前。仓卒：匆忙。拜命：接受任命，指督师之事。金革：兵革，兵器甲铠的总称，引申指战争。控辞：告辞，推辞。契：合。素：向来。先声：指左良玉先前树立的声威。渠：大。封建时代称武装反抗者的首领。馘（guó）：古代战争中割取敌人的左耳，用以计功。六年患难：公元1636年（崇祯九年），侯恂遭宰相温体仁排斥，下狱论死，至1641年（崇祯十四年）才出狱。疢（chèn）：病。笃，重。家变：家庭灾变。公元1642年（崇祯十五年），起义军破商丘，侯恂父、妻及儿媳等人皆死。癃废：疲病不能任事。癃，手足不灵活的病。爰（yuán）：乃，于是。采薪：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：“有采薪之忧，不能造朝。”意谓有病不能上山打柴，是当时士大夫称病的婉词。尽瘁：尽心力。瘁，劳累。顾念：思念关顾。报塞：报答，尽责。贾（gǔ）：卖。成语有“余勇可贾”，意谓勇气充分，绰绰有余。灭此朝食：消灭这些敌人再吃早饭。语出《左传·成公二年》，后常用来形容斗志坚决，信心十足。借手：借助别人的力量。旃（zhān）：犹“之”，语气助词。阖（hé）门：指全家。阖，总，全部。白下：南京的别称。风鹤：前秦苻坚的军队与东晋交战失败，听到风声鹤唳，误以为是晋兵来临。后形容传闻使人惊慌失措。驻节：驻扎。江州：江西九江。讹：谣言，谎言。三人成虎：城市中本来没有虎，如果有三个人说有虎，大家都会信以为真。语出《战国策·魏策》 三楚：古地区名。此指长江中游一带。麾（huī）下：在主帅的军旗之下，原指部下，又用作对将帅的尊称。汛防：驻防巡逻。汛，“讯”，盘问。郧：郧阳，府名，治所在今湖北郧县。襄：襄阳，府名，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。左良玉原是驻镇襄阳。鸱（chī）张：嚣张，凶猛，像鸱张开翅膀。鸱，鹞鹰。左次：《易经》：“师左次，无咎。”意思是行师用兵之法，欲右方高，突左，左方就要次之下之。这里犹言“退让一步”。殚（dān）：竭尽。确画：明确肯定的筹画。分壤：分界，界限。部曲：军队编制和称呼。指队伍。就粮：就近吃粮。经纬：治理，使之有秩序。荆土：指湖北地区。室帑：家人，妻子儿女，帑，通“孥”，妻儿。这两句是西汉名将霍去病说的话。汉武帝曾为他建造府第，他拒绝说：“匈奴未灭，无以为家！”审处：审慎处置。嫖姚：原意是勇健轻捷貌。霍去病曾官嫖姚校尉。垂白：须发将白，此指老年人。纲纪：管理一家事务的仆人，如管家之类。内郡：内地。此指南京。双旌：唐代制度，节度使初授，朝廷赐与双旌双节。这里指守镇一方的大将、队伍、仪仗等，代指左良玉。聿（yù）：语助词，无义。相：相看，察看。高皇帝：指明太祖朱元璋。弓剑所藏：指皇帝的陵寝之地，皇家陵墓所在。传说黄帝葬桥山，山崩，仅存剑和鞋。又传说黄帝骑龙仙去，小臣攀附欲上，致使帝堕弓。讵（jù）：岂。展觐（jìn）：朝见天子。这是非常客气地称左良玉率兵进留都的行为。引高：挪动坐位。蹙（cù）：局促不安。浪语：任意乱说。副：相称，符合。人望：众人所属望。亦指声望。郭汾阳：唐代名将郭子仪，封汾阳郡王。玄宗时平安史之乱有功。临淮：唐代名将李光弼，封临淮郡王。平安史之乱有功。偃蹇（yǎn jiǎn）：骄傲，傲慢。蹉骎：失意。偏较：将佐的称呼。禀承：接受意旨。李光弼出镇徐州时，拥兵不朝，诸将田神功等人不再接受他的指挥，李光弼愧恨成疾而卒。形迹：行为迹象。
作品简析
这是作者以其父侯恂名义劝阻左良玉进驻南京的信。公元1643年（明崇祯十六年），左良玉因惧怕李自成起义军，以“清君侧”讨伐马士英为名，率兵东下，驻扎九江，又声言军队缺粮，将就食金陵。此时大批官绅商贾皆避起义军和清兵之难集于南京，怕左军一到肆行劫掠，而马士英之流更怕左以兵夺权，在这种局势下，侯方域的信就关系重大了。此信一开头就赞扬左良玉忠诚不二，国家倚重，再述旧情，言外旧部报效朝廷就是不忘老夫。有了这两层以义以情的铺垫，再进入劝喻，逐条驳疑所谓进京理由，最后以历史名臣武将事迹重申劝喻之意，丝丝入扣，情、义、理兼熔。据说当时熊明遇是请侯亲自去九江面说左的，似当即在熊的官署挥笔而书，付信使驰送左，左得书乃止，可见此信的说服力。
作者简介
侯方域（1618—1655）明末清初文学家。字朝宗，河南商丘人。明末与方以智、陈贞慧、冒襄齐名，称“四公子”。入清后曾应河南乡试，中副榜，并为清总督出谋献策。能诗文。所著有《壮悔堂文集》、《四忆堂诗集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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